我出生在农村,但是农村生活已经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,因为,从五岁开始
我就搬到了一个小县城,只是在寒暑假的时候回乡下,上大学后更是三年两头难
得回去一次。那些如丝的回忆,久不打扫,亦已染尘埃。只是和伙伴们放牛的场
景,却总是那么清晰的留在记忆里。
吃完早饭,伙伴们还准备凑在一起找乐子的时候,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,
“三娃,太阳晒屁股了,还不赶快去放牛!”
“狗仔,牛都饿死了。你这败家子死那里去了?!”
“杏儿,该放牛了。”
与此回应的却是讨价还价的声音,
“妈~~~,我今天肚子疼,让大哥去放牛吧。”
“我今天不打柴,光放牛。”
“弟弟去,我就去。就知道你疼你满崽。”
当然,这些讨价还价的声音在母亲的叱责下是很苍白的。
“肚子疼?好,马上跟我去张医生那里打针。”
“行啊,你晚上回家自己嚼生米吧。我没火给你做饭。”
“你这死妮子,还敢顶嘴。是不是又要松松皮了?!”
虽然满肚子的委屈,一股脑儿的不乐意,但是胳臂扭不过大腿,这个道理伙伴们都还是知道的。于是,虽然还在羡慕能留在家里的伙伴,虽然还在和母亲
赌气就是不带柴刀打柴,虽然眼角还挂着泪花,但是脚已经一步一步挪向牛圈。不一会儿,乡间的小路上就断断续续出现了大水牛以及相对清瘦的黄牛。两三只撒欢的牛犊总是不时地寻找机会向牛妈妈要早点。当然,还有一些不安分的,会冲破队伍的秩序,跑到自己心仪的牛夫人跟前。点缀在这个庞大队伍中间的,是三三两两
的小不点,我的伙伴们。这时候,山风还会捎来妈妈时断时续的呼声,
“娃,好好放牛,别让牛吃庄稼。再像上次那样,我打断你的腿!”
“不打好一担柴,你别给我回家!”
….
一般来说,每家都有至少一只牛,或者几家合伙共用一只牛。我们村大概有四五十户人家,大概两三百人。当然大家的牛不是都放在一起,但是玩得好一些的伙伴都会凑在一起放牛。这样我们会有十来个伙伴,十来只牛在一起。把牛赶到山上后,找一块开阔的,草比较多的地方,然后伙伴们就会分工,分别守住通向庄稼地的地方别让牛过去。虽然出门的时候,大家满肚子的牢骚,但是一到山上,大家都会乐遥遥的嬉戏。父母不在身边,埋怨是没有用的。这让我想起来一个故事:母亲发现儿子扎破了手指,吓了一跳,赶紧搽上药水,敷好,然后奇怪的问孩子,
“怎么没听到你哭?”
“我…我以为你不在家。”
分工后的伙伴们,当然不会瞎坐在那里看着牛。有比较顾家的,就会忙碌着去打柴,通常都会打上每捆比自己腰粗的一担柴,最不济也会打上一捆,厉害得可以看牛的同时打好两担柴。打柴主要是砍那些灌木或者大的芦苇,树枝什么,也有背着小背篓捡干树枝什么的。hmmm…虽然我没有打柴的任务,但是记忆里好像也打过几次柴回家,往往会让母亲特别高兴。当然有比较懒的,如我,那样就会满山找乐子。找乐子一般也有两种,一种就是打扑克,或者烧上一堆火,烤从家里带的糍粑,不少姑娘们会掏出一条围巾什么的开始织起来;另一种就是满山找好吃的野果,或者好玩的小动物。我当然是第二种。
山中的野果,可以分为地下的,地表的,还有地上的。地下的,最常见的就是一种藤本植物膨胀的根,可以生吃,也可以煮熟了吃。我们方言叫做
GUA1BAN2(“瓜板”),不知道学名叫什么。这种东西晒干后,是造木质船不可缺少的材料(用来塞船体的缝)。据父亲说,当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,没饭吃,老爸就去山上挖一筐GUA1BAN2,晚上大家围着火堆嚼(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东西还救过父辈们的命)。这种东西可以长得比胳臂还粗,需要铲子,锄头一番劳动后才能挖到。我们放牛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挖大的,但是我们可以直接用手拔手指大小的出来。剥了皮后,就放到嘴里嚼,甜甜的,很耐嚼。我想,这就应该是我童年的口香糖了吧。还有一种草本植物的根,地上部分只有掌心那么大小,根一般也就圆珠笔芯那么大小,淀粉很多,甜甜的,没有GUA1BAN2的水分多。
地表的,最好吃的要数
FENG1DU2ZI0(“风肚子”)。这是一种匍匐的藤本植物的果实,夏天成熟,分公母。公的比较青,比较硬,据说吃了会留鼻血,不能吃;母的比较红,比较软,我往往等不及洗,找到了就马上往嘴里塞。不少时候,会留一些给妈妈和姐姐,然后等妈妈表扬我(小时候我妈,姐和我是坚定的统一战线,共同反对老爸)。还有一种小草,应该不算是野果,但是吃起来,酸酸的,很有味头。可惜我现在连方言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。
地上的最多,山枣子,木黄瓜,茶苞(茶树开的花),乌苞,红奶奶,CANG1GA1LI2ZI1(“苍嘎粒子”),呋喃果(应该是“湖南果”)
等等。味道最好的要算木黄瓜,不过一般在山上都吃不到现成的熟的,小鸟早已经光顾了,往往是把生的摘下来,放在谷堆里,隔上一段时间才能吃。不是很常见,我一共好像才吃过两次。
放牛,还有一件大乐事就是烧大黄蜂窝。小时候常常看到文章说,捅马蜂窝,但是马蜂我们是不敢捅的,看到都是远远避之,被他们围攻后,很有可能小命不保。大黄蜂的生育季节在夏天。开始是一对大黄蜂建起一个小蜂房,生下的小黄蜂长大后继续扩建,最后可以建成有巴掌大小的蜂房。被大黄蜂发现后,一个经
验就是千万别跑,据说大黄蜂是顺着风追人。不过我觉得这不是很可信,有一次我打柴的时候,不小心碰了一个黄蜂窝,当时吓得赶紧趴下来一动不动,但是觉得痛的地方越来越多,最后还是跑开后了事。找到一个黄蜂窝后,胆大的就会找来干草,小心的放在黄蜂窝下面,然后点着。烟熏火燎之后,成熟的大黄蜂便弃窝而逃,留下蜂房里的蛹。伙伴们于是从蜂房里掏出来一个一个白嫩嫩的蛹,生吃。看着那些长着大眼睛,有的脚还在动的东西,开始我不敢吃。于是年长的伙伴就郑重其事的告诉我,吃了那些蛹以后,巫婆的法术对你就不管用了。为此我还专门求证过父母,也许父母觉得吃那个东西没有坏处,居然同意了那样的说法,所以后来我也就吃开了。但是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,可能是心里还有疙瘩,并不敢怎么嚼,差不多是吞下去的。还吃过大人烧得马蜂蛹,油炸的,并不觉有什么特别的好吃。
然而,上次回家,发现山上几乎所有的开阔地都已经开垦出来种上了果树。现在放牛也不能十来只牛放在一起,然后伙伴们满山撒丫子乱跑。几乎都得紧紧的看住牛,以免牛吃那些到处都可以碰到的庄稼。
放牛娃,不仅已是我字典里的历史名词,也许,也是我们乡下的历史名词了。